炎彬只是假寐，聽到了她的話側頭朝向另一邊，耳側是溫軟的聲音，紅了耳尖，其實他挺喜歡自己不舒服時舒翼哄孩子似的語調的。

他自幼喪失父母，寄人籬下雖然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最好的資源，但是心裏依舊空落落的，小時候不舒服了就咬牙自己忍著，生怕給他們添麻煩。

他是獨立的，也是脆弱的，自幼天南海北的求學，他們說是為了他多見見世面，未來也能有一番作為，最終落腳在上海，倒被人擺了一道。

舒翼來自於江蘇，一個以魚米之鄉著稱的城市，走入巴黎時裝周前也這樣天南海北的走，可她有一直護著她的閨蜜，也有愛她的父母。

她執起他修長的手指暖在手心，聲音輕飄飄的：“小傻瓜，這個城市混不下去了我們去江蘇吧，那裏有我的家，三甲醫院也不會將你拒之門外。”

他醒了，用力握住她的手指，眼裏閃過陰霾：“我不會讓事情這麽容易結束，就算是走，也要瀟灑的走，以牙還牙。”

舒翼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是回抱著他應著好，又晃了晃手機輕聲說著：“聽說你休假我都定好高鐵票了，我爸媽很想見你。”

“等等！你咋不早點說啊！我什麽都沒準備，這這這！有小鏡子沒，我看看。”

“你看什麽？我老公這麽英俊瀟灑還需要看嗎？”

“爸媽會不會對我不滿意啊，我身材行不行，啊！最近生病臉色是不是很難看，你過分，這麽大的事至少提前三天跟我說，緊張！”

“丟人不？我爸媽又不是大老虎，你緊張什麽？”舒翼看他這樣子就覺得好笑，拽著他的臉笑話他。

“怎麽不緊張！見父母啊！這麽大的事我能不緊張嗎？你是魔鬼吧舒翼。”

這情緒一緊張牽動著那最近本就不舒服的胃，嘶了一聲自己用手揉著，只一會兒又讓她停車換他開。

車子像是離弦的箭似的飛了出去，停在珠寶店的門口，一出手就是大幾千，先給丈母娘買了份大禮，又買了幾瓶好酒和營養品給老丈人，後備箱被塞得滿滿當當的。

他讓舒翼把高鐵票退了自己開車回去，高速上他也沒停，面色凝重，那樣子像是如臨大敵，倒是把她逗樂了。

她忍不住調侃：“親愛的，你至於嗎？我看你做手術也沒這麽緊張啊！”

面無表情地剮了她一眼，進入城區後將車子開得像蝸牛爬，到小區門口時他停車了，來回地踱步，時不時地揉一下胃。

舒翼從他背後抱住他，輕聲軟語，先上車坐一會兒，我幫你揉一會兒，你看你緊張成這樣子做什麽？我還沒跟爸媽說今天回來呢，晚點沒事的。”

在後座上他把臉埋進她懷裏，任由她幫自己把冰涼的腹部揉熱，手心都是冷汗：“你就坑我吧，舒翼。”他悶悶地說著。

她噗呲一下笑出聲，揪著他耳朵笑著：“誰讓你不聽我的話喝酒把自己疼進醫院了，活該。”

只見他打開了前置攝像頭，很認真的搓了幾下臉皮，又整理了一遍儀容儀表，反覆練習著親和的微笑，然後先跨一步出了門，他的指尖冰涼，但是與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上則拎著禮物。

他看上去自信滿滿，步伐堅定，側頭微笑：“我們走吧。”

此時他心裏依舊忐忑，前段時間工作忙掉了幾斤，現在看上去是有些輕減的，萬一兩位老人感覺他身子太虛不滿意可如何是好。

拉著她的手似乎也是在給自己勇氣，她的手常年溫熱，也是這雙手一次又一次地為他送上溫暖和細致的照顧。

進了家門後他先打招呼又將禮物送上，親昵地將妻子攬了一下，轉而蹲下身從鞋櫃裏拿出兩雙拖鞋，一切做得那麽行雲流水，換來讚許的笑。

“小炎不錯啊。”

如今時間快到晚飯時間，舒父高興要開一瓶好酒助興，要遞杯給炎彬被舒翼不動聲色地推開，笑嘻嘻地和父親打啞謎：“爸爸，外科醫生要少喝酒，喝多酒影響判斷能力，您要喝女兒陪你喝。”

她在桌下悄悄掐炎彬的大腿，讓他別露餡兒了，又讓他別說話，炎彬會心一笑，等她敲了一下腿才說著：“爸，不好意思啊，那我以茶代酒。”

茶水對胃的刺激終究比酒水小些，總不能說白開水代酒吧，舒父一掌拍在炎彬肩膀上，也布下天羅地網：“吃完飯切磋切磋。”

舒翼和他對視，眼神示意他讓著老爺子點，這一桌上的人各有心事，舒媽不停給他夾菜，舒翼看著油膩的，又默默吃掉，一臉不滿地看著媽媽：“媽，您偏心呀，老是給他夾菜幹嘛，都不給你女兒夾。”

這小插曲之後老人家也不再夾菜了，他也算是解放，日常大魚大肉的他最近兩天特別不舒服怎麽吃得了，桌下更是悄悄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舒爸喝了點酒臉紅脖子粗，迷離著眼說著：“小炎啊，我女兒我們從小捧在手心裏的，一直在那麽遠算怎麽個事兒。你看著辦，我們家條件不算特別好的也不算特別差，你看除了這個房子還有一套一百平的，你們回來也不用買房子，當然要換房子也行的，這還不是你們說了算。”

“爸，我們也有這個打算，過段時間到江蘇發展。”他應對如流，笑容無懈可擊。

飯後哪還有切磋，老頭子喝得酩酊大醉，就是摟著炎彬的肩膀像個哥們兒：“老頭子當年可是警察，你要是敢對我女兒不好，我哢哢兩下就給你放倒。”

舒母要讓夫妻倆留宿，舒翼推脫定了賓館，這女婿第一次上門，父母給個下馬威還真是舒翼始料未及的，上了車才拽拽他的衣角撒嬌：“我也不知道這麽難啊，老公辛苦了啦。”

他倒是不在意，問她要不要連夜返回上海，他們出來都沒收拾衣服，也不方便，舒翼想了想決定明天一早返還。

兩人便定了張大床房，又一次歡愉地玩了一回夫妻間的運動，他摸著舒翼平坦的小腹貼在上面，像只小狗那樣撅著臀自言自語：“寶貝女兒什麽時候才出來？”

“誰告訴你有孩子一定是女兒？”

“就要女兒！我愛女兒！”

這一刻他似乎沒有為被停職而煩憂，可待噩夢驚醒時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窩在舒翼懷裏喘氣的時候顯得脆弱異常：“翼兒，你說我被停職，那些我負責的病人會不會出問題啊？”

“不會的，有值班醫生，你實在不放心我們今天回上海。”

“嗯，你說我這種操心命可以勝任院長嗎？”

“當然，相信你自己，你很棒，現在這些風霜都是幫助你成長的助力，炎彬，你還年輕呀，還沒到三十，再過十年、二十年，你也一定收獲專註饋贈的禮物。”

那一天在收費站他遇到了一位在外科具有引領作用的成熟外科醫生——程主任，帶著崇拜的心情上前搭訕。

“程主任，我認識您，您的手術視頻一直是我們各大醫院學習的榜樣。”

“小炎？我聽心外的一個主任說過你，他可是把你誇得天花亂墜。”

令炎彬受寵若驚的是這位主任竟然聽說過他，大有一種小宮女被皇帝翻牌子的感覺，他恭敬地想要一個老師的聯系方式，希望日後有問題可以請教，程主任也大方地給了。

程主任說起自己的得意弟子，遺憾地又看看他，悟性那麽高已經可以獨立完成覆雜手術的學生怎麽不是他的，也難怪老魏那麽得意洋洋，擱誰不眼紅。

回到車上炎彬快要蹦到車頂上了，喜形於色，他不停地搖晃著舒翼的肩膀強調著：“翼兒！程老師認識我！哈哈哈哈！我被翻牌子了，我又可以了，你知道嗎？程老師可是業內可牛逼的大佬了，老師誇我！他誇我！”

“餵...餵...餵，打住，打住，我要被你晃出腦震蕩了，炎彬！你冷靜，你給我副駕駛坐著去，你開車我懷疑你要飄起來了，車門能找到不？”

他嘟囔著嘴打開車門下去，手舞足蹈，一路上還唱起了歌，被舒翼嫌棄了一路，這個洋洋得意的傻孩子真的是最初她認識的那個冷靜的、睿智的炎彬嗎？

當然，得意歸得意，他被停止營業活動不能穿白大褂回醫院去查調病例和醫囑的時候依舊是冷靜的，本來要考核的住院醫看到他想要掉頭就跑，卻被攔住了去路。

“往哪跑？背好了嗎？就背一下最近的卟啉病的癥狀和治療原則。”

小學生以為炎主任被降職停業這考核就算了，看也沒看，支支吾吾硬擠了幾個點出來，被拍了下肩膀。

“偷懶了吧，治病救人也能偷懶嗎？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在小學生的震驚神情中他拿出了十份標註過重點的世界罕見病名錄覆印件，將這份用心交至於學生的手上，笑容依舊。

“回去好好看，之前我收治那幾個病人，你們十個幫忙多留意，有異常給我打電話，拜托了。”他向著學生鞠躬，九十度一點也不含糊，讓面前的學生對於這位年輕的老師有了一次新的認識。

心裏為醫院給老師的處置越發地不甘，如果老師離開這家醫院，他也願意隨之離開，這收到老師禮物和沈甸甸的關懷的他們是否也會和他一樣作出同樣的選擇。

炎彬臨走前他問著：“炎老師，您會離開這裏嗎？”

他的步子頓了一下，回了一個“嗯”，最終又說會有更優秀的老師來帶他們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要好好學，不要偷懶。

人難不從心，攻心為上。

炎彬那沈甸甸的禮物、他謙遜的態度和細致的考慮，至少讓這批跟著他學習的學生決定跟著他的方向走。

可他的計劃才剛剛開始，他要把護士長、小莫、老餘等人以及魏主任都帶走，打造屬於他自己的醫療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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